■吴玫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萧耳没有刻意回避她的长篇小说《鹊桥仙》所写故事发生在江南古镇塘栖,所以,小说引用明朝进士王世贞的一首诗时,没有隐去含有“塘栖”这一地名的标题,我从读第1页起就开始在心里犯着的嘀咕,到第198页,尘埃落定了。

从小学四年级起就开始一本一本地读小说,从没有一个小说中的地名如《鹊桥仙》中的栖镇这般让我急于想求证其真实名字的,因为,我去过塘栖。一条河、一座桥、一个拐角都让我觉得就是塘栖,萧耳却言之凿凿那是栖镇,这可真让人抓耳挠腮。

江南古镇多,上海的朱家角、新场、七宝,江苏的同里、周庄、甪直、锦溪,浙江的南浔、乌镇、黎里、安昌、新市……一一拜访过后,等到某次寂寞难耐时想要找个小镇看看往日时光,却发现没了新鲜去处。找啊找,善琏这个地名跃入眼帘时,我们顿觉有了方向。对,这是一个以制作湖笔著称的小镇,家里不正有一位书法爱好者吗?然而,善琏古镇没啥可看的。又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就搜起周边来。塘栖,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进入我视野的。

从一个小小的农贸市场穿过后,就进入了塘栖的腹地,走了一个来回后,便也知道了塘栖何以几乎默默无闻。可是我去的时候,天光正把摇曳的树影投射到那一条新铺的弹格路上,不远处传来几声不紧不慢的狗吠声,这声画一配合,给我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于是,便牢牢地记住了塘栖。

当然,即便证实了《鹊桥仙》里的栖镇就是留给我极佳印象的塘栖,萧耳的笔下也没有我的塘栖。因为,萧耳在意的,是出没在《鹊桥仙》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只不过,那些人恰好是栖镇人,那些事都是那些人在栖镇时发生过的——萧耳,用一部小说,将自己的成长故事,固定了下来。

这就是小镇的优势,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江南小镇俨然一个小世界,尤其是在周庄闻名于世之前。对于出生在这样的小镇、后来又成为小说家的萧耳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恩惠,相对闭环的小镇,那些从出生起便胼手胝足、直到读高中甚至读大学才各奔东西、又因为父母依旧生活在小镇哪怕远去天涯也要回家的缘故,使得陈易知、何易从、靳天、戴正、秋依、瑶姑娘、湘湘、沈美枝等这些栖镇少年,哪怕分别太久、相隔遥远,依旧能关照到彼此当下的生存状态,唯其如此,反而让我们觉得,萧耳在安排栖镇少年的命运时,过于追求小镇大世界的艺术效果了,比如,让何易从脱颖而出考到北京的大学,又从那里出发去到大洋彼岸,在别国辽阔的土地上“闪展腾挪”;比如,让陈易知跳出小镇居停杭州嫁了有为青年、后者却在中年时因无法克制贪欲而锒铛入狱;比如,让靳天考场失利凭着一表人才在小镇以及毗邻的临平混得风生水起又在中年末梢突然开悟后修身养性起来;比如,让戴正作为医生时没有尝到专业知识带给他的职业乐趣;比如,湘湘择枝而栖似乎每一步都合了自己的心意却谈不上得到了幸福;比如,让栖镇美女沈美枝奢华过、落魄过、看破红尘过,最终成了喧嚷市井里的孤寡者……未穷尽被萧耳写进《鹊桥仙》的栖镇人,我们却已经看到了一幅完整的人之“缩微景观”。

一群栖镇孩子长大以后成为各色人等的代言者,这多少让人觉得太巧合了,我想起了大学里学的一门叫文学概论的课程,它告诉我们文学创作必须遵循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的原则。

所以,我阅读《鹊桥仙》的过程中,有时候觉得萧耳写得一般有时候又会觉得特别好。特别好的时候,通常是萧耳于细微之处描摹出了栖镇特有的风土人情,比如,栖镇的每一户人家摆在餐桌上的几碗几碟。

“虾爆鳝,红烧黄鱼,杭三鲜,油爆虾,想吃肉,就来个梅干菜扣肉,要么粢毛肉圆。总是这些。我在美国有辰光想起,只想流口水。易从说。都是栖镇菜。易知说。”——第116页。

“易知说,我们就在‘我家’吃点心吧。以前去你家的话,你妈会烧糖吞蛋,还有白糖镬糍来招待我们,现在你只好请我们吃肯德基了。戴正说,我最爱吃糖吞蛋了,就记得靳天姆妈最大方,过年去他家,给我烧的糖吞蛋是四个,再加一把风干荸荠。易从道,我姆妈好像只给戴正两个糖吞蛋。戴正却说,易从姆妈糖吞蛋里会加一小把桂圆肉,讲究是伊讲究。”——第131页。

我从频繁出现栖镇美食的段落里挑选出几段来摘录如上。《鹊桥仙》400多页,萧耳何以在100页至200页之间频次较高地呈现属于栖镇的佳肴?并非严格按照时间按顺序叙事的《鹊桥仙》,推进到100页时开始进入到主要人物的对照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比出变化?饮食习惯变迁!从姆妈们煮给易知们吃的糖吞蛋到易知戏言戴正请客只能是肯德基,仅这一比照,就胜过议论栖镇近几十年来变迁的千言万语。

栖镇的糖吞蛋,是不是上海人说的水潽蛋?上海、塘栖相距不远,烧煮起相同食材来却各有各的手法,哪像现在,跨过重洋跟人说起肯德基,彼此之间顿时心领神会,这大概就是世界大同的优势?可我,还是怀念栖镇的糖吞蛋和上海的水潽蛋的旧时光。

很多好东西都留在了旧时光里,像萧耳写在第116页上的栖镇家宴的几样硬菜。《鹊桥仙》不短,步履匆匆的你们也许没有时间读一读萧耳的这本长篇小说,那我就抄录几样被萧耳写进书里的栖镇美食,佳肴会让栖镇,不,塘栖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臭豆腐是碎碎的,油里煎过的,放点春笋丁一起炒。

红烧羊肉,浓油赤酱,好看是好看得来。

冬天的细沙羊尾,猪板油、细沙、蛋清、淀粉都要调得刚刚好,放进油里炸得不老不嫩。

……

萧耳在意的,是出没在《鹊桥仙》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只不过,那些人恰好是栖镇人,那些事都是那些人在栖镇时发生过的——萧耳,用一部小说,将自己的成长故事,固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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